張興蓮見兒子並不服軟，又說出這樣的話，好像他的婚事全是她這個做孃的耽擱了，遂長長短短地哭訴：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，現在翅膀硬了，還沒娶媳婦，開始胳膊往外拐，唐明珠現在要嫁人，誰擋得住？她屋裡還有個唐明慧，你領導家裡來，讓老孃死給你看……此話一出口，張興蓮突然覺得做人也沒的啥意思，必須要死一回給大家看看，而且要死得壯烈，死得有聲勢，否則他們總拿自己不當回事。於是，她從廂房衝到堂屋，支起腦殼去撞堂屋裡的桌子角，搞得披頭散髮的。

錢達志一把將母親拉住，他不能看著她真的撞到桌子上，死不死得了不好講，鬧出去總是不好看。於是母子兩個跌跌撞撞，從屋裡扯到屋外，不留神踩翻了泡著黃麻的木盆，半盆水灑在了錢阿婆腳上。

錢達志的祖母錢阿婆正坐在堂屋裡搓麻線，準備納鞋底用。她抬頭望著吵吵鬧鬧的媳孫倆，不曉得他們為著啥子事。

這一年，錢阿婆八十九歲高齡，一張佈滿老年斑的臉皺得像榆樹皮，卻生有一副好牙，可以嚼鋼蹦蹦的炒蠶豆，每頓飯吃一海碗，碗上面還要堆起冒兒頭。牙好胃就好，她活得十分健旺，這個年紀，走三五里路不用歇腳，氣不喘心不慌，唯獨耳背。耳背有耳背的好處，少聽了許多閒話，少生了許多閒氣，倒使錢阿婆越發硬朗了。

鄉里人有個說法，牙好吃後人，意思是人老到一定歲數如果不掉牙齒，他（她）家裡面必定人丁不旺，門戶不興，與迷信的“相剋”說法極似。錢阿婆至今能嚼炒蠶豆，兒孫果真稀疏，她的獨生兒子在壯年時就死了，有一個孫女也死了，現在只剩唯一的孫兒錢達志，似乎印證了鄉里人那句老話，她鋼鋼的牙齒吃掉了自己的後人。兒媳張興蓮在背後總厭煩她。要活成精！張興蓮常常這樣跟村裡人講自己的婆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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