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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琦瑤知道了,拍電影最重要最關鍵的一瞬,是"開麥拉"的這一瞬,之前全是準備和鋪墊,之後呢?則是永遠的結束。她看出這一聲"開麥拉"的不同尋常的意義,幾乎是接近頂點的。那導演有時讓她們看鏡頭,鏡頭總是美妙,將雜亂和邋遢都濾去了。還使暗淡生輝。鏡頭裡的世界是另一個,經過修改和製作,還有精華的意思。那導演已成為熟人,她們見他不再臉紅。有幾回,表哥不在片廠,她們便直接找他。他自作主張的,喊她們一個叫"珍珍",一個叫"瑤瑤",好像她們成了他戲裡的角色似的。他背地裡和片廠的人說,珍珍是個丫頭相,不過是榮國府賈母身邊的粗使丫頭,傻大姐那樣的;瑤瑤是小姐樣,卻是員外家的小姐,祝英臺之流的。他把吳佩珍當小孩子看,喜歡逗她,開些玩笑;對王琦瑤則說有機會要讓她上一回鏡頭。因她的眉眼有些像阮玲玉,趁著人們對阮玲玉的懷念,說不定能捧出一顆明星,也是帶點玩笑的意思,卻含蓄得多。王琦瑤當然也不會認真,只是有點喜歡自己和阮玲玉的相像。可是有一日,導演竟真的打電話到家裡,讓她去試一試鏡頭。王琦瑤心怦怦跳著,手心有點發涼,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個機會,她想,機會難道就是這般容易得的嗎?她不相信,又不敢不信,心裡有些掙扎。她本是想不告訴吳佩珍,一個人悄悄地去,再悄悄地回,就算沒結果,也只她自己知道,好比沒發生過的一樣。可臨到那一天,她還是告訴了吳佩珍,要她陪自己一起去,為了壯膽子。晚上她沒睡好,眼睛下有一片青暈,下巴也尖了一些。吳佩珍自然是雀躍,浮想連翩,轉眼間,已經在策劃為王琦瑤開記者招待會了。王琦瑤聽她聒噪;便又後悔告訴了她。這一天的課,兩人都沒上好,心不知飛到哪裡去了。終於放學,兩人便蜇出校門,上了電車。這時間的電車,多是些家庭主婦般的女人,小手裡拎著布袋,身上的旗袍是有皺痕的,腿後的絲襪也沒對準縫,偏了那麼一點,頭髮或是蓬亂,或是理髮店剛出來戴了一頂盔似的,臉上表情也是木著的,萬事俱不關心的樣子。電車在軌道里嘔眶噹噹地走,也是漠然的表情。她們倆卻是這漠然裡的一個活躍,雖然也是不作聲,卻是有著幾百年的大事在醞釀的。下午三點鐘的馬路,是有疲憊感的,心裡都在準備著結束和換班了。太陽是在馬路西面的樓房上,黃熟的顏色。她們倆倒好像是去開始這一天的,心裡有著許多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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